基金项目:2017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美国高校文学教育中的创意写作参与研究”(17YJC751001); 陕西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2017年度课题“基于社会需求的高等创意写作教育实践研究——以西北大学为例”(SGH17H052)
作者简介:安晓东(1986-),男,西北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创意写作。E-mail:andong-666@163.com
(Faculty of Liberal Art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creative writing; system; literature
DOI: 10.15986/j.1008-7192.2020.03.013
“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于美国创生,而后传播至其它英语国家以及全世界。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发展先后经历了酝酿期、创建期和成长繁荣期三个阶段。爱默生首用“创意阅读”“创意写作”这样带有倾向性的表述,凸显了创造性思想的重要性。19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学开设英语写作课程,这被视为创意写作历史的真正发端。20世纪20年代,“创意写作”一词在中学英语教育中广泛出现。到了20世纪30年代,高校创意写作项目得以初创。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由于各种条件的成熟,创意写作历成长而进入繁荣期。通过发展史的梳理和阶段特征的归纳,“创意写作”的历史形态和丰富内涵得以辨明。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创意写作系统建构受到美国影响,也因国情不同各有发展差异。
“Creative writing” was cre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n spread to other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and the whole world. The development of creative writing in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has gone through three important stages, the gestation, the creation and the growth boom. Emerson is the first to use the tendentious expressions such as “creative reading” and “creative writing” to make the creative thinking prominently important. In 1870s and 1880s, universities offer courses in English writing, which is seen as the real start of the history of creative writing. In 1920s creative writing is a word frequently used in the middle school English education. Not until 1930s, was the project of creative writing launched i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After WWII, creative writing is growing up into the boom period due to the maturity of all the conditions. By sorting out the history of development and summariz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ll stages, the paper makes clear the historical form and rich connotation of creative writing. There ar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reative writing systems in other English-speaking countries given the conditions of their countries and the influence of USA.
目前,很多国家的高等教育领域都引入了创意写作学科。但是,基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人们对创意写作的理解也各有不同,创意写作承担的社会化功能也各有差异。有如下问题亟待明确:何谓创意写作?创意写作因何而生,何时而生?创意写作何以改造文学、教育,于城市、国家何益?创意写作系统何以在特定的年代之后逐渐延伸庞大,其生机活力何在?英语国家何以普遍引入美国创意写作系统?笔者将以创意写作这一新兴学科为研究对象,梳理其发展脉络,阐明创意写作的历史形态和丰富内涵。
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历史追溯当从美国开始,在高校创建创意写作系统以前,美国创意写作经历了漫长的酝酿和塑形阶段。这个塑形阶段涵盖了“创意写作”表述的出现,高校写作教学实践的出现等部分。
目前学界在对“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一词进行追本溯源时往往指出这是美国作家R.W.爱默生的贡献,D.G.迈尔斯(D.G.Myers)在《大象教学》一书援引了爱默生1837年8月在美国大学优等生协会上的发言《论美国学者》(The American Scholar)中的这样一句:“这即是创意阅读与创意写作”(this is then creative reading as well as creative writing)[1]31。爱默生的发言在美国思想界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在这里他重点谈论的是创意阅读,他认为学者要进行创造性的思想,阅读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知识,而是为了创造知识,创造性的阅读突出创造的价值和个体的精神自由。然而,这种源头式考察仅仅证实了语汇之使用,创意写作此时仅仅是一种表述,它并非今天所理解的创意写作,它还远非是创意写作真正意义的自觉运用。但不管怎么说,1837年也成为创意写作历史的某种开端。荒林在《同源共生:女性主义与创意写作》一文结合美国废奴运动和女权运动的时代背景分析指出,爱默生的“创意写作”与“创意阅读”也暗含着时代内涵,为我们理解“创意写作”提供了新的视角,她指出:“时间退回1837年,离1776年美国诞生已过去半个多世纪,废奴运动和女权运动风起云涌,人的解放和思想创造,正在孕育美国新文明……在这个意义上,爱默生已将创意写作和创意阅读看成一个良性循环,想象力激活想象力,推动人类文明进步。”[2]我们知道,美国创意写作的确在后来的数十年之间与美国文化运动紧密相连,文学创意写作深度参与文化实践。不过,在荒林看来,“创意写作”与女性主义、废奴运动等文化实践的早期关联实质上在爱默生的演讲以及爱默生无意中使用的“创意写作”一词中已经得到某种显现。
大约过了半个世纪,高校英语写作教学的兴起从某种程度上践行了爱默生的论说。在D.G.迈尔斯看来,作家在高校进行写作教学起于19世纪70年代,这一时期有这样几个文化大背景:一,以修辞学为代表的古典学逐渐衰落,英语语文学学科崛起,英语语文学学科的崛起为英语写作奠定了语言和文化的基础; 二,高校规模在扩大,系科分布在细化; 三,尽管英语语文学学科已然独立,然而,文学教学的语文学方法不利于创造性体验文学和体验文学的创造性,作家教授写作其实也是试图通过以新的方式对抗传统语文学的科学分析倾向。在D.G.迈尔斯看来,在19世纪的大部分时期,作文主要指的是拉丁写作。作为对传统修辞学的延伸与反抗,“英语写作”使用书面英语写作,这种新的写作形式采用了新的写作语言,注重自我表达和文学表达,故在D.G.迈尔斯看来,“英语写作”其实就是创意写作的前身,“英语写作现在被视为创意写作的先声”[1]40。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高校文学教育才将其吸纳进来。
例如,在18世纪七八十年代,英语写作在哈佛大学受到了足够的重视,用D.G.迈尔斯的话来说,“在哈佛,创意写作第一次在美国高校中获得了学术声誉”[1]40。当然,在此时,创意写作仍然未获得其真正之名。哈佛大学的英语写作教学具有一定的突破精神,那个时期,弗兰克斯·J.蔡尔德(Francis J.Child)、亚当斯·谢尔曼·希尔(Adams Sherman Hill)以及巴雷特·温德尔(Barrett Wendell)为哈佛大学英语写作教学变革作出了贡献,在他们的主持下,哈佛大学成功开设了新的英语写作课程,并将其规模扩大。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英语写作教学理念已经与今天的创意写作教学有着很大的相似性,这体现在很多方面,D.G.迈尔斯总结了如下四条:“(1)它是文学的而非修辞学的,除此以外,也非面对特定听众的交流构想。(2)写作基于内在需求……(3)这是一种基于复杂判断的建设性活动……(4)它是一种自由的艺术,它试图将英语学习从非自由的方面扭转过来,后者倾向于语文科学与修辞学教条主义。”[1]46从中可以看出,此时哈佛大学的英语写作课程已经类似于后来的创意写作课程。D.G.迈尔斯将《大象教学》一书的副标题定为“1880年以来的创意写作”亦当出于此考虑。不过,此时,英语写作课程整体上仍然处于文学学术的框架之内,并未获得独立发展的空间。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新闻出版业繁荣,有越来越多的作家、作者依靠写作赚钱,这样的社会现实也自然影响到高校里的写作教学。外在的刺激与诱惑越来越大,单一的写作教学就无法满足社会形势了。高校写作教学为了适应这种变化,自身也做出了调整,正如D.G.迈尔斯所说:“与此同时,学院写作指导被重新定义,追求高效、具有实践性和专业性更加重要。”[1]61于是,更加专业和细化的写作分工出现了,学生也更关心是否可以通过学习到编故事的方法来获得生存技能。这反过来影响到高校的系科分布,D.G.迈尔斯提到:“在20世纪20年代,至少两所赠地大学宾夕法尼亚州大学和密西西比州立大学创建了各自独立的英语文学和英语写作部门。”[1]65当时的高校教师也积极参与到专业化教学实践中去。爱荷华大学官网在谈及自己创意写作历史源头时指出:“爱荷华大学第一个创意写作班(‘诗歌制作')是在1897年春季学期提供的。”[3]D.G.迈尔斯提到,在1899年,贝西·蒂夫特学院成立了“文学与写作学校”,致力于教授渴望进入新闻记者和文学写作领域的学习者。D.G.迈尔斯提及,1902年,德雷克大学的教授刘易斯·沃辛顿·史密斯(Lewis Worthington Smith)曾出版《短篇小说写作》(The Writing of the Short Story),这本书主要用于为大学教师教授故事写作提供参考。D.G.迈尔斯提到,在1903年,小说家H.C.查特菲尔德·泰勒(H.C.Chatfield-Taylor)创建了“指导演播系统”(studio system of instrution),他所创立的这个教学计划与大学的专业写作教学不同,他号召小说家们像他一样招收学生,他坚信小说写作是可以通过导师教的方式学会的。有相当一部分高校、教授、作家已经注意到时代形势的变化,并投身于实质意义上的创意写作教育教学中去。
高校英语写作课程的开设具有重要的教学改革意义,高级英语写作课程成为英语文学系学生的学习内容,借助于短篇小说、诗歌、剧本等文学写作训练,学生的想象力得以激发,写作成为认识自我和认识文学的一种手段。社会写作实践的创造性特征以及写作教育的变化都暗含着创意写作的精神内涵,为创意写作创生提供了基础准备。
在20世纪20年代,创意写作才得其“名分”。不过,“创意写作”之名的获得并非源自高校,而是出自中学教育。也可以说,创意写作之名得益于20世纪初的教学改革浪潮。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杜威是当时教育革新运动的吹鼓手,其基本的观点就是尊重学生创造力、尊重个体表达与创新。休斯·莫恩斯(Hughes Mearns)在这里也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休斯·莫恩斯长期从事中学英语教育,他通过倡导自我表达的方法引导学生写作,从而替代记忆和背诵等传统教学模式,取得了良好的收效,并因此获得了很大的社会认可。D.G.迈尔斯指出,“创意写作”一词初次见于休斯·莫恩斯早期著作中,但此时“创意写作”一词的使用也是无意识的,仅用于指涉“学习过程”[1]103,真正意义上的“创意写作”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是在1922年。受休斯·莫恩斯1925年出版的《创意青年》一书的启示,“创意写作”类似词汇的已有使用,D.G.迈尔斯罗列了以下代表性书籍:“1926年,俄亥俄州大学的Bernard L.Jefferson和Harry Houston Peckham出版了《创意散文写作》; 亨特学院教授Adele Bildersee在1927年出版了《想象性写作》; 1929年,名叫William Webster Ellsworth的一位出版人则直接了当地使用了‘创意写作'为其书命名,可谓占尽先机。”[1]108不过,比较可惜的是,即便是当时的这些著作者也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所使用的“创意写作”一词所带来的重要意义,也即是说,他们只是在巧合使用这个后来影响深远的词汇。D.G.迈尔斯经过分析认为,20世纪20年代,“创意写作”这个名词已经诞生,不过它的诞生语境却是在非高等教育的其它学校教育中。在后续创意写作国际化的过程中,中小学创意写作的展开往往具有先声性,高等创意写作教育则相对滞后,这是因为中小学创意写作更易于接纳灵活的写作训练,但高校创意写作教育则需要学科形态。
在20世纪30年代以前,大学的创意写作教育仍然不如中学那么系统,或者说,20世纪30年代以前,高校的创意写作教育仍然“不自觉”。正如D.G.迈尔斯分析的那样:“据考夫曼所称,1930年代以前美国还没有任何一所大学正式创建创意写作项目。一个英语杂志的调查显示,四分之一的大学和学院已然采用‘创意写作的一些形式作为课程组成',但大学的创意写作此时处于含混和无目的状态,二分之一的作文,二分之一的创造性自我表达。”[1]123
20世纪30年代,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项目的创建最为引人注目,爱荷华创意写作项目的创建往往被学界认为是创意写作历史的真正发端,如戴凡指出:“美国的Iowa大学是创意写作教学的发源地”[4]。据德威特·亨利(DeWitt Henry)在《美国创意写作简史》(A Short History of Creative Writing in America)短文中所说:“爱荷华作家工作坊成长于皮珀(Piper)的课程,他曾于1922年说服教师们为创造性工作提供学位。爱荷华大学于1931年提供创作论文博士学位。在瓦尔特·施拉姆(Walter Schramm)的主持下,1936年,爱荷华大学写作项目提供MFA学位。”[5]18创意写作此时就不仅仅是一门课程了,它成为一种可以授予的学位,学生经过系统课程的学习和特定教学法的激励获得文学创作本领。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系统是后续美国高校创意写作教育事业的策源地,其所培养的毕业生为更多创意写作项目的创建发挥了重要奠基作用,“他们早期的毕业生中有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华莱士·斯特格纳(Wallace Stegner),R.V.卡希尔·安格尔(R.V.Cassill-Engle)。其中,R.V.卡希尔·安格尔在1937-1965年间主持爱荷华项目,倡导分权主义的华莱士·斯特格纳于1946年在斯坦福大学创立创意写作项目,卡希尔在爱荷华大学任教之后于1966年在布朗大学创建同类项目,并于1967年创建联合写作计划。”[5]19值得称道的是,在保罗·安格尔及其妻子聂华苓的倡导下,世界创意写作史上留下声誉的“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在1967年得以创建,这项计划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作家的积极参与。当然,“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归属于另一个时期,即战后的系统时代。
在二战以前的漫长时期,创意写作发展的内在动力主要局限在教学改革上。二战以后,创意写作发挥了更多的社会功能,战后老兵安置、文化冷战促使高校创意写作系统得到社会支助。文化产业的兴盛更是成为驱动创意写作发展的新动力。战后,美国高校创意写作发展迅速,进入到了一个“大象机器”时期,或用学者马克·麦克格尔的话说,就是进入了“文学的系统时代”。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创意写作又迅速传播至其他英语国家。笔者以为,对创意写作进行“系统”化理解当出于两个层面:从狭隘的层面看,创意写作训练自身就具有系统性特征(如系统性的方法)。从广义的层面看,创意写作的内部外部也具有系统性。具体体现如:其一是创意写作深度参与美国当代文学,文学创作(生产)、文学评奖、文学批评、文学研究莫不与其有关联; 其二是创意写作以文学的方式参与文化实践,使得创意写作无不与美国社会文化命题紧密关联; 其三是美国创意写作学科体系得以构筑,参与创意写作体系构筑的主体逐渐增多等,创意写作教育形成规模,创意写作逐渐从英语系母体剥离独立发展,创意写作研究的开展渐成趋势; 其四是英语世界创意写作协同发展的体系得以形成,这个体系最终还影响到了全世界。
如前所述,斯坦福大学的创意写作系统创建于1946年。非常有意思的是,斯坦福大学迎来的第一批重要的学生不是普通的大学生,而是退伍军人。根据美国1944年的《退伍军人权利法案》,大量参加一战、二战的退伍士兵拥有了简短的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这些士兵中有很大一批走进了斯坦格纳的课堂,“20世纪40年代后期,退伍士兵涌入斯坦格纳的教室,热诚地回应他写你所知道的的号召,给人非比寻常的印象。他们成了衡量标准,后来的斯坦福大学创意写作学生与他们相比,真是相形见绌。”[6]109马克·麦克格尔在他的书中高度赞扬了斯坦福大学培养的这一批军人作家,他们拥有丰富的战争经验,这种丰富的人生阅历对文学创作而言是无比重要的财富,这其中就诞生了美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些重要的军人作家。在麦克格尔看来,斯坦格纳所创建的创意写作项目被认为是文学的创意写作系统时代之始,麦克格尔作出这样的评价:“他是战后文学史的‘核心人物',他让文学发展进入了创意写作的‘系统时代'”[6]109。1947年,丹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创意项目得以创建。1948年,康奈尔大学创意写作项目得以创建。在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创意写作发展迎来了一个小高峰。
美国创意写作系统性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建立在项目数量增多的前提下,创意写作项目的关联性增强,创意写作学科内部逐渐具有了系统生态。具体表现在:在某些项目的带动下,更多的项目得以开展,项目与项目之间的人员流动(聚合与分散)逐渐增多,项目复杂化、专业化、组织化。据D.G.迈尔斯援引的资料,到了1970年,“美国已经有四十四所学校提供硕士学位,这些学位或以创意写作之名,或以创意之名”[1]163,“1971年至1989年间,学位点成倍增加——从345个增加到1 107个”[1]166。在此期间,1967年,学术组织“联合写作计划”(the Assoiated Writing Programs,简称AWP)成立,此后,该组织日益壮大。它今天被称为“全美作家写作协会”(The Association of Writers & Writing Programs,也有译为作家与写作项目联盟),据该组织官方网站所显示的资料,1967年“联合写作计划”由15个作家代表13个写作项目发起,迄今“支持500多所学院和大学,支持130个作家会议和中心,支持数以千计的作家作为会员”[7]。“全美作家写作协会”官网有一份反映1975年至2012年美国创意写作项目总数的统计资料,据该资料显示:1975年创意写作项目总数仅有79个,而到了2012年,其总数则高达880个。在这880个总数之中,有博士学位项目38个,艺术硕士学位项目191个,学术硕士项目113个[8]。可以说,无论从体量上还是从质量上,“美国为全世界英语创意写作教学提供了最大范本”[9]1。
从20个世纪60年代,美国的创意写作开始对其它英语国家产生影响。美国的创意写作教育已经成为了一种成功的范例,“如今的创意写作,总体来说,就像美国的棒球与苹果派,深入社会。他从诞生起的五十年里多多少少显得落寞,但之后开始发生了变化——写作系统像快餐或是核武器的发展速度一般充实于高等教育中,并大量向海外输出。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以及英国——超过三十多个创意写作系统出现在上述国家里,并以相同的方式在全球英语国家里流行开来”[6]208。从马克·麦克格尔的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美国创意写作在一开始最先在英语国家流行开来,这是由文化逻辑所决定的,其后,相继传播到了非英语的国家和地区,他们大多是发达国家,因为只有发达国家的文化产业需求较高,当然这里面也有高等教育变革的内在需求。20世纪末期以来,一个国家和地区文化产业发展程度与该国家和地区创意写作教育的规模与体量常常存在一种正相关关系。但具体到不同的国家,创意写作教育的开展又各自结合不同的国情,呈现出不同的发展面貌,例如,英国文学和高教领域刚刚接触创意写作的时候还带有某种文化和意识形态警惕,不过,新建的英国大学快速接受了创意写作理念并创建了创意写作系统。澳大利亚的创意写作受到了英国和美国的双重影响,创意写作在澳大利亚的认同也是从中小学教学开始的,大约在20世纪的60年代被引入到高等教育领域。加拿大第一家创意写作工坊出现在英属哥伦比亚大学,1965年由诗人兼小说家厄尔·伯尼(Earle Birney)创建,到了1990年代,该校创意写作系与戏剧影视系合并。今天,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创意写作系统拥有非常全面的创意写作项目。值得注意的是,向外扩展的创意写作也有两种形态:其一是母语创作形态,其二是二语习得形态。前者较为容易理解,后者主要指将英语作为学习对象的学习主体在二语习得过程中采纳创意写作的形式,正如创意写作学者史蒂夫·梅(Steve May)所说:“创意写作在全世界也越来越多地被用来当作教授非英语语言的学生学习英语的媒介。”[10]33从美国到其它英语国家,从英语国家到非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开始在世界“旅行”。
创意写作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及后续的数十年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笔者认为至少有如下两点:其一,现代视听技术的进步以及文化需求的旺盛为创意写作的繁荣提供了坚实的社会基础,当今智能技术更新更是刺激写作实践形态发生新变,创意写作也越来越能在未来社会发挥其效能。其二,高等教育更大程度的普及、更大程度的专业化、更大程度的系统化、更深度的变革也为创意写作教育提供了土壤,英国和澳大利亚高等教育均在此期间有过政府主导下的改革。
如前所分析,创意写作项目在英语国家为经历了迅速的扩张,凸显出强大的教育、行业整合能力。尽管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学科发展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内部问题,但时至今日,以创意写作教育、创意写作研究、创意写作实践等为代表的创意写作学科事业已经进入到相当完备的阶段。纵览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学科发展历程,有如下几个突出特征。
创意写作关乎文学创作实践,艺术实践,关乎教育实践,它在一开始就力争拒斥枯燥化的理论和保守的方法,正如有学者[11]指出实践性是创意写作的重要基石,也有学者[12]指出创意写作教学应该偏向艺术实践。创意写作是实践性很强的学科,从创意写作创生起,无论是中小学创意写作教育还是高校创意写作教育抑或是社会创意写作教育,创意写作的实践属性得到了足够重视。例如,在英美高校创意写作学科框架中,实践教学先于理论研究,英美等国的创意写作指导书在全世界受到同行的欢迎。教学的实践路径和方式多元,高校普遍重视工作坊教学、作家兼职写作教学以彰显实践性。
在美国,创意写作已经有了将近一百年的发展历程,很多著名的高校都创建有各种类型的创意写作系统,从事作家与文化创意人才培养工作,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创意写作教育体系。这种体系包括人才选拔体系、资助体系、培养体系、就业服务体系等。在美国不是所有的创意写作项目都提供相似的课程,不同的创意写作项目课程设计差别极大,各有特色,有的专注于非虚构写作,有的专注于诗歌写作,有的专注于旅游写作、传记写作等。创意写作教育就应该如此,这是由写作的特征所决定的,同时也是社会多元化需求所导致的,这是创意写作生命力之所在。而且,随着写作的专业化倾向越来越强,创意写作系统内部的专业化分工也就越细,正如有学者所举一例:“随着21世纪的到来,创意写作硕士学位项目内部出现专业化倾向。2004年西雅图太平洋大学推出关于宗教写作的课程。”[13]13英美国家创意写作体系成熟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创意写作教育形态多样,有偏理论的学位,有偏实践的学位,有全日制学位,也有短期项目。既有正规的学校教育项目,也有交流性质的项目。跨学科项目的生长也尤为引人注目。这种趋势早在20世纪70年代创意写作扩张期就已经显示出来,“随着这种扩展,新的创意写作学位项目浮出水面。在1976年,佛蒙特州的戈达德学院首先提供了高质量但低要求的创意写作学位项目。学生和老师每年在两个校园周碰面,然后通过一对一通信方式进行授课。学生和老师在参加项目之余都可以各自保持他们的工作。这同时也不需要搬迁或者财务援助。在1970年代早期,这种短期函授项目在美国激增”[13]13。学者洛丽·A·梅(Lori A May)撰有《短期创意写作艺术硕士指南》(The Low-Residency MFA Handbook,continuum,2011)一书,对美国校园内外短期创意写作艺术硕士项目进行了罗列,学生可选择的各类短期项目数量多。当然,我们也应当看到,美国等国家没有类似作协的作家培养体系,作家培养与生成主要依靠创意写作系统,这是其创意写作系统之所以发达的重要原因。
从美国早期的创意写作发展中我们并未看到创意写作与国家文化战略的基本关联,但是到了20世纪40年代以后,创意写作的性质逐渐发生变化。它也逐步与国家意识形态建构发生了关系,创意写作参与了文化冷战、退伍老兵安置、女权运动、黑人权利运动以及担纲了美国梦文化理念的输出,具有多个面向。我们熟知好莱坞是美国文化名片,好莱坞的众多编剧也都是创意写作体系培养出来的,由于好莱坞的吸引力,洛杉矶有很多著名的创意写作系统,洛杉矶是美国重要的影视产业城市,集聚了大量创意写作优秀人才和高校,创意写作的生长和壮大往往依赖这样的现实条件。澳大利亚和英国文化产业也严重依赖文化创意人才供给。除此之外,英语国家尤其是美国的创意写作系统也承载了融合多元文化的功能,正如郑周明所分析的那样:“大量的文学作品在创意写作的系统下应运而生,针对族群融合问题进行多角度和立场的书写。”[14]37多元文化的碰撞也是美国创意写作系统内部有机组成部分。
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当我们谈论英语世界“创意写作”的时候,它并非单纯具有实践形态,它是一种有倾向性的表述,它也是一门课程,它后来更是指涉学位和学科。由此,我们可以回答“什么是创意写作”“创意写作因何兴起”“创意写作教育何为”这些元问题。经过对英语学界创意写作发展史的梳理,发现“创意写作”并非指所有的写作实践,如果那样的话,创意写作的历史梳理中其源头可以上溯到更加久远的时代。“创意写作”在最基础层面上具有实践形态,它最初指的就是文学写作,利于激发自我表达和创造性能力,因而被广泛应用于各类教育。当它被引入到教育系统中去的时候,形成了自己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运作体系(如工作坊教学、可被复制的写作引导法等)。鉴于其理论建构的成熟和教育形态的扩展,创意写作也具有了学科属性。创意写作的兴起、发展与时代关系密切,理解创意写作,就要将其放置到教育革新、文学革新、文化产业发展等多维立体视野中去。
由上述史略观之,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已历经数十年(从绝对意义上则有百余年)发展,其体系日渐成熟,对其他国家和地区文学教育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创意写作于美国创生,19世纪后期是其真正的历史起点,它试图反抗修辞学传统,被视为教育改革的产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创意写作的历史担当得以丰富,在保持着课程改革、教育改革“初心”的同时,创意写作也越来越深度参与社会文化实践,直到今天,创意写作鲜活地服务于文化创意产业,服务于创意城市和创新性国家建设。随着技术时代文学艺术创作手段、呈现形态的革新,创意写作仍然深度参与当今文化、教育实践。创意写作系统重视有效性技术手段改造文学写作,对于重塑文学书写具有方法性指导,利于创意作家养成,对于促使文学与文化的世界化传播有一定益处,故而,它能够穿行于不同国家和文化。然而,纵览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发展,其亦有不足之处,如创意写作系统化研究起步不久、急需深化。葛红兵、雷勇在其文章中提及相较于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学科漫长的发展史,创意写作研究史不过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情。英语学界“90年代至今相继产生了一大批优秀成果”[15],这里面包括英语学界出版了系列创意写作研究著作,也创办了专业研究杂志,不过,整体上而言,创意写作领域研究仍然滞后于丰富多彩的教学实践。尽管英美等国创意写作学科已有长足发展,然而,其学科的合法性、学科的建设性等内部问题仍乏系统性和统一性认知。诚如刘卫东所言:“虽然创意写作迄今已经有百余年的发展历史,但它又处于成长期,作为新的学科,它的主要命题还没有得到考察、确定,它的术语、训练方法、学术化研究如何推进,都是关键问题。”[16]114纵览英语创意写作学界的研究成果,便能发现,学术界对创意写作教学法的探讨已经有相当丰富的成果,但对创意写作的本质定性仍有争论,对创意写作研究的认知仍有较大争议,对创意写作与时代关联的新问题探求仍需深化,对非英语文化创意写作问题关注不够,学科的成熟性仍待推进。与数十年前不同的是,创意写作已经逐渐从英语国家扩展到全世界更多国家和地区,创意写作学科问题的探讨正在成为全球化共谋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