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在西安首次引进国外建筑设计的代表是位于西安南郊乐游原的青龙寺空海纪念碑。当时恰逢中日建交之初,为纪念唐代中日友好使者空海,中日两地政府提议在西安建造青龙寺空海纪念碑院建筑群,其中空海纪念碑单体建筑设计由日本建筑师山本忠司负责^[4]。建筑风格简洁大气,是对西安唐代传统建筑文化现代转译的典型代表(图1、图2)。这一时期,国门初开。西安凭借其悠久厚重的历史和优越丰富的文化旅游资源吸引了大量的国外游客,但接待国外游客的配套旅游设施建设开发处于初始阶段,可满足国外游客住宿标准的旅馆建筑少之又少^[5]。而且本土设计单位缺乏相应的设计经验和先进技术,所以这批建筑大多邀请来自国外的建筑师来设计。1980—1990年国外建筑师陆续在西安设计的5栋旅馆类建筑和1栋商住综合类建筑^③,都成为后来西安的地标(图3)。

图1 空海纪念碑(作者自摄)

图2 空海纪念碑设计草图[4]

图3 1978—1989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历史发展轴线(作者自绘)

这一阶段是西安在改革开放之初自身资源匮乏的现实条件下第一次主动引入国外建筑设计。这些国外建筑师的建筑设计作品既有基于古都环境的创作,也有原样搬用的移植,但是这些“新事物”的特异性,为封闭的古都增添了新的活力,也引发了本土建筑师的创作灵感,使其在融合中又创作出了新的本土建筑^[6]。总的来说,早期国外建筑设计的引入给封闭保守的古都注入了新的基因,将国际现代建筑第一次呈现在古都,并为90年代古都 “新唐风运动”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从1989—2011年,全国各大城市迎来了改革开放后城市建设的第一次高潮,但是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建设数量为零,也就是说在此期间国外建筑师少有参与古都西安的城市建设。究其原因既有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在20世纪90年代,西安本土地域建筑师通过挖掘唐代建筑的精髓经历了近10年的研究探索出一种崭新的建筑道路——“新唐风建筑”,并以此为思想基础创作了大量的倾向地域传统回归的本土建筑作品; 除此之外,在这一时期国家经济发展重心对东部一线城市的偏重也使古都西安的建筑市场对于国外建筑师来说缺乏相应的吸引力。因此,古都西安的国外建筑设计在经历了起步阶段后就戛然而止,进入了停滞的十几年,也造成了相较其他地区,至今古都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发展相对迟缓的局面。

2011年西安市政府成功举办西安世界园艺博览会(以下简称“世园会”),英国伦敦建筑联盟学院(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都市景观学系主任伊娃·卡斯特罗(Eva Castro)带领Plasma工作室负责整个世园会园区的规划设计以及世园会三大标志性建筑设计——主入口广运门、主轴线上的创意馆以及锦绣湖畔的自然馆(图4)。其规划设计方案“流动花园”大胆而夸张,建筑师以“流动”为概念,在形式处理上着重建筑与景观的相互构建^[7]。从这次世园会竞赛的结果可以看出古都西安城市建设的决策者们对外来建筑文化冲击的态度转变得更为包容。

图4 世园会创意馆(作者自摄)

总体来说,在经历了90年代和21世纪初的停滞以后,西安世园会的成功举办是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发展的转折点,使西安重新吸引国外建筑设计者的进驻。据本文统计2011年后西安的国外建筑师的建筑设计作品多达30余栋,相较于2011年前数量有明显的增加,并且建筑的类型和规模也更加多元(表1)。比如,在政府办公建筑方面,2014年美国洛汉公司设计的西安都市之门建成,这座建筑从东西南北不方向都像是伫立在新的市中心的大门,从高空俯瞰,建筑形态呈“X”形,这座建筑是国外建筑设计在西安采用寓意象征性的设计理念的典型代表(图5); 在高层建筑方面,2017年SOM建筑设计事务所(Skidmore, Owings and Merrill)在西安设计的永威·时代中心(图6)和2018年RTKL建筑事务所设计的迈科中心大楼建成后都成为西安的地标性建筑,对整个西北地区的超高层建筑的创作有很好的示范作用。据统计截至2018年,在西安已建成的超高层建筑前十名里有一半为国外建筑师的设计作品; 在文化公共建筑方面,GMP在2019年设计建成的西安丝路国际会展中心(图7),借鉴自古都传统唐风建筑的屋顶和城墙的意象,气势恢宏,传统和现代融合的设计理念对西安本土建筑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图5 西安都市之门(作者自摄)

图6 永威·时代中心(来源网络)

图7 西安丝路国际会展中心(来源网络)

表1 1978年至今国外建筑设计公司在西安建成项目统计

薛求理教授^[8]曾将1978—2006年国外建筑设计在中国的影响划分为三个阶段,阐释了国外建筑设计在中国的表现和影响。但10余年来,国外建筑设计在中国的发展形式更加多样,内容也日趋丰富,有必要重新梳理和审视,在此基础上本文将1978年至今国外建筑设计在中国的发展历程划分为四个阶段:萌芽期、发展期、高潮期和稳定期。40年来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国外建筑设计数量的整体发展也呈现出线性增长的趋势。但对比40年来中国国外建筑设计数量的整体发展趋势,可以看出西安国外建筑设计数量在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10年这一阶段出现停滞的现象。对比国内其他城市北京和深圳40年来的国外建筑设计数量统计,这一现象更加明显(图8、图9)。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一方面是1993年“夺回古都风貌”运动在北京兴起后,迅速影响到国内的其他古都城市,古都西安便是其中之一。并且20世纪90年代也正是西安“新唐风”建筑如火如荼的发展时期,慈恩寺规划及玄奘纪念院、丹凤门遗址博物馆、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等众多作品都是在这时期建成的。直到2006年第四轮《西安总体规划(2008—2020年)》的编制中,西安提出了“皇城复兴计划”,该计划中指出“要将(西安)老城区建设成为具有唐皇城历史盛世意象的、功能完备、环境优良的现代城市区,复兴以盛唐为代表的,极具地方文脉特征的古都风貌”。这些历史背景确定了这一时期的古都西安以“地域创作”和“民族形式”为主流的建筑创作倾向。另外一个深层原因是经历了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逐步开放,中国东部沿海一线城市的经济发展迅速,这些区域的建筑市场也迎来了建设高潮,特别是新世纪初北京、上海相继成功申办奥运会和世博会,来华的国外设计机构大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和北上广深一线城市^[9]。而西安深处于中国大陆西北腹地,这一时期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国外建筑师在西安的实践项目数量较少。相对比东部一线城市国外建筑设计在西安近40年的发展历程呈曲折式的增长趋势,在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10年的沉寂之后,西安世园会的成功举办成为西安海外建筑设计发展的转折点,国外建筑设计在西安的发展相较2011年前数量上有明显的增加,并且建筑的类型和规模也更加多元,这与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深入、“一带一路”倡议和 “大西安”规划的提出紧密相关。

图8 国外建筑设计在中国的发展历史轴线(1978—2020年)(作者自绘)

图9 国外建筑设计在西安的发展历史轴线(1978—2020年)(作者自绘)

从20世纪80年代后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分布来看(图 10),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西安城市范围集中在主城区,只有雁塔区和碑林区是具有城市面貌的,随着40年来城市的扩张和发展,现在西安市已经发展为由11个城区和1 000多万人口的中心城市。对应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区域分布统计分析,可以看到1978—1990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同样也是主要集中分布在雁塔区和碑林区。但是近10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分布从城市中心区逐渐蔓延到西安各大新城区,高新区、未央区和浐灞区是目前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主要分布区域,占据了超过60%的国外建筑设计总量,其他区域相对较少。

图 10 1978年至今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分布(作者自绘)

1978年至今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发展历程和西安城市发展历程趋同的原因是建筑活动与城市区域的发展息息相关,改革开放之初西安的城市建设集中在老城区城市面貌更新,雁塔区和碑林区的城市建筑大多建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而进入新世纪之后西安市政府在颁布的《西安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文本(2006—2020年)》中强调:“规划期内按照加快北扩、积极西接、继续东拓、优先南融的总体思路进行拓展,拉开城市框架,扩大城市规模,建成北到渭河南岸,东至灞河,西到绕城高速,南联长安区的国际化大都市核心区。”而中心城区则以古城保护工作为主,致力于恢复富有城市空间特色的“九宫格局,棋盘路网,轴线突出,一城多心”的古城风貌^[10]192-193。所以近10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分布集中在西安的高新区、未央区和浐灞区等新城区,这种分布情况与西安的经济发展动向密切相关,与“大西安”城市扩张的发展趋势一致。所以1978年至今国外建筑设计在西安的发展历程与西安城市的发展历程几乎是保持同步的。

在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国家分布统计图中显示,美国和日本的建筑师及设计机构是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主要设计力量,占据着80%的百分比,其次欧洲和加拿大的境外设计机构也在西安取得了多次实践(图 13)。在美国的建筑设计机构中,以AECOM 建筑设计事务所、SOM建筑设计事务所等设计机构为代表,多次在西安参与设计实践。日本的建筑设计机构中,以日本松野八郎综合建筑设计事务所、株式会社日建设计为代表。欧洲的建筑师主要以英国和德国的设计机构为主,法国、奥地利、芬兰、荷兰等国家代表的欧洲建筑事务所有BDP 建筑事务所、Zaha Hadid建筑设计事务所以及德国GMP建筑事务所(图 11)。

图 11 第一阶段与第三阶段在西安实践的国外建筑师国籍对比(作者自绘)

从40年来在西安参与建设的国外建筑师国家分布的统计情况也可以看出两个特点:第一,1978—1993年这一阶段,日本建筑师是进入西安建筑市场的国外建筑师的主体。其作品占此阶段总数的80%,这与80年代初中日恢复建交关系,大量的中日合资建设项目使得日本建筑师在这一阶段相较于其他国家更具优势。比如西安改革开放引进国外建筑设计的首个建筑项目空海纪念碑便是由日本建筑师山本忠司主持设计的^[11]。第二,近10年来美国建筑师的作品数量更具优势,所占比例约为47%。美国大多知名大型建筑事务所以擅长设计商业综合体和解决高层技术难题著名,比如AECOM 建筑设计事务所、SOM建筑设计事务所、NBBJ 建筑事务所等。伴随着“大西安”战略的推进,2019年西安市现代服务业质量提升工程项目342个,在建和开建及前期储备商贸类项目共计83个,巨大的市场需求吸引了美国建筑师参与。

通过对40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作品类型的统计分析,可以发现整体的建设重点在由旅馆建筑向商业建筑和综合建筑转变,1978—1993年旅馆建筑是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主要作品类型,到近10年综合建筑和商业建筑成为国外建筑设计的主要类型,这一现象与各阶段西安城市发展的内在需求和国外建筑设计所依赖的投资项目类型相关(图 12)。

图 12 第一阶段与第三阶段国外建筑师在西安的建筑设计作品类型对比(作者自绘)

改革开放之初,国门初开。西安凭借其悠久厚重的历史和优越丰富的文化旅游资源吸引了大量的国外游客,但因为接待国外游客的配套旅游设施建设开发处于初始阶段,可满足国外游客的住宿标准的宾馆建筑少之又少。而且本土设计单位缺乏相应的设计经验和先进技术,成为20世纪80年代后国外建筑师开始来西安建筑实践的契机。而到了近10年以“大西安”规划和“一带一路”倡议为导向,城市建设以打造国际化大都市的各项指标前进,相较于2011年前建筑的类型和形式也就变得更加多元化和现代化。这一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莱安中心(Aedas.2014)、中西部贸易中心(Hugo Kohno.2015)、西安言几又·迈科中心旗舰店(池贝知子.2017)……,特别是2017年后提出“大西安”和丝绸之路经济带发展规划以及宣布2021年将要在西安举办全运会后,相关的文化设施和现代城市商贸类建筑亟需建成,西安积极举办数次国际竞赛,带动了国外建筑作品在线的地区性多元化发展,西安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国外建筑设计发展的高潮。比如永威·时代中心(SOM.2017)、西安陆港欢乐海岸项目(Chapman Taylor.2018中标)、西安腾讯双创小镇(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2018中标)、西安丝绸之路国际会议中心(Gmp.2019)……。这些规模巨大的重要建筑项目将会令西安在发展中呈现崭新的城市形象。

基于词云(word cloud)分析软件,对近40年来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相关的文献资料进行词频分析,可以看出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发展历程的第一阶段,其建筑理念更多地体现在对传统建筑形式的现代化表达上(图 13、图 14)。例如:第一阶段,空海纪念碑对传统唐塔细部形式的转译; 西安皇城宾馆女儿墙檐口对西安明城墙垛口形式的模仿; 还有唐乐宫临街墙壁上的四幅天女散花玻璃马赛克镶嵌壁画,形式灵感来自唐代飞天壁画等^[12]。而第三阶段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对于建筑外在形式的关注逐渐淡化,它们的设计理念呈现多元化趋势。例如:西安世园会园区的规划设计采用景观都市主义的设计理念,强调建筑与城市景观基础设施的相互构建; 莱安中心采用参数化表皮艺术,强调建筑动感和雕塑感; 言几又·迈克中心旗舰店采用“舞台布景”的手法,强调消费经济时代中空间体验与商品展示的融合; 中华房屋企业总部采用太阳能光电板、雨水收集、双层幕墙等生态节能体系,强调绿色建筑技术在现代办公空间中的应用等。

图 13 1978—1989年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建筑理念关键词云图(作者自绘)

图 14 2011—2020年西安境外建筑设计的建筑理念关键词云图(作者自绘)

出现这种明显转变的原因在于,西安是世界闻名的十三朝古都,这座城市至今遗存着丰富的历史建筑。改革开放之后,国门初开,第一批来到西安的国外建筑师们以外来者的身份,面对历史文化厚重悠久的东方古都和思想观念相对保守的城市决策者,如何创造一种新形式,既要适应西安复杂的城市历史环境,还要满足当时西安市民对现代化城市的想象。所以这一时期的西安国外建筑设计大都体现出对西安城市历史环境的尊重,采用一种折中化的设计策略,即在经典西方现代主义建筑形式的局部或整体上不同程度的吸取西安历朝传统建筑的元素和符号,进行简化和糅合,以适应西安的城市历史环境。而近十年随着西安社会经济和国际建筑思潮前沿的不断发展和变化,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的建筑理念由80年代聚焦建筑单体中传统形式的现代化转译问题,拓展到城市景观、空间建构、数字艺术、生态技术等多方面。所以目前西安国外建筑设计相较于第一阶段,开始逐步摆脱西安特殊城市历史环境的顾虑和影响,更加全面多元地引入外来设计理念。